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白刃裏(七)

關燈
白刃裏(七)

桑黛如今一百三十二歲, 三歲覺醒靈根,被交給應衡教導。

應衡是玄級靈根,在劍術一道上天賦很高,造詣頗深。

他性情溫柔, 為人處世像是一汪溫水, 當初的桑黛不該被交給應衡教導, 彼時桑聞洲有意讓她進入弟子堂,弟子堂長老嚴苛, 定會嚴加管教桑黛。

她是劍宗未來最利的一柄劍,她必須要快速成長。

是應衡主動向桑聞洲求的桑黛。

幾百年來應衡從未收過徒, 身為劍宗長老,是唯一沒有弟子的人。

他去找了桑聞洲, 請劍宗將桑黛交給他。

起初桑聞洲很猶豫, 應衡的脾氣實在太軟, 對桑黛定是狠不下心教導, 但習劍必須吃苦。

但這時候, 三歲的桑黛選擇了應衡。

她來到大殿中, 牽住應衡的手。

桑黛成了應衡仙尊唯一的徒弟,應衡將所有的寵愛給了她,也傳給了她自己的畢生所學。

事實證明,當年應衡和她做的選擇都是正確的。

桑黛被應衡教的很好, 劍心一直明確, 在劍術一道幾乎無敵,身居高位卻並未有絲毫的浮躁, 人雖話少冷漠, 卻也心善,沈穩又強大。

“所以宿玄, 你說我師父這樣的人,真的會是屠殺蒼梧道觀,毀壞歸墟靈脈的真兇嗎?”

桑黛靠在窗邊,宿玄在她的一旁與她肩並著肩。

距離很近,肩膀挨著彼此。

宿玄問:“你覺得呢?”

桑黛沒說話。

白刃裏太黑,沒有日光。

但又太明亮,因為掛了滿城的明燈。

桑黛仰頭去看夜幕中一盞盞燃起的明燈,眸光漸漸暈染。她沒有回答宿玄的話,而是忽然開口:

“宿玄,我曾經恨過師父。”

宿玄問:“為何?”

“我是劍宗大小姐,可桑聞洲和施夫人並不親近我,師兄師姐們對我雖然照顧,但也疏遠,我像是被隔絕在劍宗之外,永遠融不進他們,只有師父陪著我。”

“他說過不會丟下我。”桑黛深吸口氣,“可是他沒有做到,我又成了孤身一人。”

應衡頭也不回地走了,即使那一天的桑黛在大雨中跪在地上求他,拖著重傷的身體一遍遍祈求他不要離開。

“所以你恨他?”

“曾經。”

曾經恨過。

桑黛輕嘆,“我曾經恨過他,年紀小的時候,不懂為何師父會丟下我離開,我以為有些事情清者自清,證明清白便可,可他叛逃劍宗便是變相承認了這些事情,平白給自己添上汙名。”

“後來年紀大了些,也入了世,見過太多不公不平之事。”

也慢慢明白了應衡的做法。

清白這種東西,是做給自己看的,但旁人信與不信,依舊聽天由命。

而應衡在那時候已經是個死局了。

桑黛轉過身,背靠著窗臺,擡眸去看宿玄。

“宿玄,我不知師父為何要隱瞞自己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的身份,又為何會卷進歸墟靈脈被毀的這件事中。但作為天級靈根覺醒者,我有責任查清楚歸墟靈脈到底是因何被毀,蒼梧道觀被誰屠殺;而作為應衡的徒弟,我也必須要找到證據為他證清白。”

宿玄與她對視,問:“倘若真是應衡做的呢?”

桑黛沈默了許久,眉目依舊清淡,背對著窗外的萬盞明燈,烏黑的發絲上浸染了光意。

若真是應衡做的呢?

若蒼梧道觀三千餘人是應衡殺的,若歸墟靈脈是應衡摧毀的呢?

若真是應衡一直在欺騙她呢?

桑黛長睫半斂,聲音雖輕,卻堅定:“那麽我會親手誅殺他。”

宿玄的笑聲清冽,眉目舒展開來,轉過身學著桑黛的模樣背靠窗臺,胳膊肘懶懶搭在窗臺上。

“這才是本尊認識的桑黛。”

桑黛重情,很在乎身邊的人,對她好一點點,她都會十倍百倍報之。

但桑黛也很冷靜,明事理,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在絕對的對錯面前,沒有情分可言。

宿玄垂首看她,道:“桑大小姐只是眼瞎了點,但心還未瞎。”

桑黛彎唇輕笑,問:“什麽意思?”

“你的眼睛若不瞎,怎會被劍宗平白利用那麽多年,連他們是什麽樣的人都看不出來?”

宿玄頓了頓,又道:“不過你雖然眼瞎,但心如明鏡。”

桑黛興許看錯過人,卻並未做錯過事。

執劍一百多載,所做的事情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黛黛,你真的很好很好。】

兩人對視之時,桑黛的識海中傳來宿玄輕柔的聲音。

桑黛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這些不能當面說的話,他會在心裏說一遍又一遍。

桑黛心下一軟,眼尾微微彎起,聲音有些戲謔:“可是妖王大人,我的眼瞎現在好了,我可以看清曾經看不到的東西。”

劍修實在笑得太過開心,也許是知道應衡未死,也許是他說的話逗笑了她,總之一貫清冷的人在他身邊,眉目間皆是滿滿的笑意。

像個小仙女,很好看。

宿玄喉口幹澀,目光一寸也挪不開,嗓音微啞:“你看清了什麽?”

桑黛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的心口處。

妖王喜歡穿黑袍,低調的顏色卻繡上了張揚的金紋。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人心。”

比如她這個死對頭,其實不像四界傳言那般兇殘嗜殺,他脾氣暴躁,但將妖界治理的很好。

比如她這個死對頭,也不像他表面那般討厭她,他其實非常非常喜歡她。

她這個死對頭,其實也是個很好很好的妖。

宿玄的心跳很快很快,幾乎要突破束縛跳出來。

在那一刻他以為桑黛看出了他的心意。

掩在寬袖中的手攥了又松,驚慌失措之時,桑黛忽然擡眸,他的慌亂盡數落進她的眼裏。

可桑黛並未戳穿他,而是道:“宿玄,雖然這話說過,但我還是想再說一次,謝謝你。”

“以及,對不起。”

宿玄楞住:“……什麽?”

“謝謝你幫了我這麽多,對不起過去對你那般兇狠,當年我打你的傷……”

桑黛看向他的肩頭,她知道,那裏有一道傷疤。

桑黛剛入元嬰境之時,宿玄一月來了劍宗三次,他這人說話太欠,桑黛脾氣這般好的人也被他惹惱了一次,拔劍捅了他一劍。

她沒有下死手,本以為以宿玄的體質很快便能修覆,但沒想到落下了疤痕。

之前在妖殿,因為她的經脈紊亂,宿玄有時候抱著她睡覺,桑黛某一天醒來時瞧見的。

“我當時不是故意的……你那時候說話太欠了,還三天兩頭往劍宗跑,像是在故意找茬。”

劍修聲音很低,聽起來有些嘟嘟囔囔的意味。

宿玄那點子緊張忽然消失不見,他看得心軟,忍住想要揉揉她腦袋的沖動,又起了逗她的心。

“那桑大小姐道歉就只是口頭說說?本尊當時可是傷了好久。”

桑黛眉心微擰:“這麽嚴重嗎?”

宿玄一本正經:“很嚴重,命都快沒了。”

【那當然是騙你的啊,你又沒下死手,當時被你捅傷還沒來得及處理,王室那群人蠢蠢欲動,本尊便去殺了些人,耽擱了療傷,後來索性沒管,留了道疤痕,不過是黛黛留下的也就算了,本尊不生黛黛的氣。】

桑黛:“……”

她張了張嘴。

她沈默了。

宿玄還在裝模作樣:“疼死了,本尊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桑黛點了點頭,附和問:“那我再給你道個歉?”

“不要,口頭上的補償不要,本尊要報覆回來。”

“那你也捅我一劍?”

“本尊覺得可以,你別動。”

宿玄彎腰,一縷銀發自肩頭垂下,長睫撲閃。

桑黛果真沒動,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他。

宿玄伸出手,指腹抵在桑黛的額頭上,輕輕戳了戳。

“嗯,還回來了,本尊也打你一下。”

說是打,實際上力道很輕很輕,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桑黛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宿玄的“報覆”就算結束了。

桑黛:“……這就完了?”

宿玄唇角微揚:“那當然不是,剩下的算你欠本尊的,以後再報覆回來。”

他們的距離很近,九尾狐族滾燙的體溫讓桑黛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

那雙琉璃眸子會說話。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親親它,那樣就不疼了。】

親親她留給他的傷疤,那對他便不再是疤痕,日後他看到那道疤,就會想起來她。

桑黛捂著額頭,似乎還殘留著宿玄的體溫,果然是上古能操控神火的神獸。

他的心聲每天都在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第一次有人這麽喜歡她。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她。

桑黛的呼吸之間都是宿玄的氣息,如今竟然能淡然接受他這些話了。

她揉著額頭笑了起來,“唔,那你報覆的有些過於簡單了吧?”

宿玄眼底暈著淺淡的笑意,面上依舊冷淡,道:“桑大小姐還記得與本尊的約定嗎?”

“記得,等我重回巔峰,與你打上一架。”

“等從白刃裏回去,與本尊打架,本尊定會好好報覆回來。”

桑黛放下手,問:“可我是個劍修,我可以借你的青梧劍跟你打嗎?”

她的知雨劍斷了。

宿玄直起身子,高大的身體投下陰影,將桑黛全部籠罩在自己的範圍內。

“可以,但是。”他取出乾坤袋中的斷劍:“桑黛,本尊更希望你用知雨劍。”

桑黛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托著的斷劍上,他特意讓柳離雪帶了回來。

劍柄處的天虞石暗淡,其中的歸墟靈力耗盡,那就是塊普通的石頭。

桑黛唇角的笑緩緩收起。

當時那一戰,知雨因為她引了天雷,徹底是個斷劍了。

她以為自己會和知雨一起死去,可到最後,死去的只有知雨。

桑黛擡手,想要去觸碰知雨,可指腹隔著不遠的距離,卻怎麽都落不到知雨劍身上。

她在害怕,一個劍修竟然害怕觸碰到自己的劍。

桑黛細聲:“宿玄,我……”

“桑黛,你摸摸知雨。”

溫暖幹燥的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背貼著他的掌心,宿玄牽著她觸碰上知雨的劍身上。

桑黛下意識想要退縮,可宿玄握得很緊,一點不給她退縮的機會。

“桑黛,你感知它。”

桑黛眨了眨眼:“……什麽?”

她的心跳微亂,敏銳覺察到宿玄話中另有含義。

宿玄道:“知雨的劍靈。”

有一瞬間桑黛聽不懂宿玄在說什麽。

“……劍靈?”

“對,你是知雨之主,你是最有可能喚醒它的人。”

喚醒?

桑黛回過神,主動收緊手握住知雨的劍柄,動作甚至有些慌亂。

她急忙閉上眼,在自己的識海中……

果然找到了一抹瑩亮。

那光芒很微弱,就在長芒的器靈旁,在長芒耀眼的光亮下,知雨的劍靈太過虛弱,暗淡到幾乎看不見那點光。

但即使光亮微弱,也確確實實存在。

那是知雨的劍靈。

她以為知雨的劍靈徹底碎了。

長芒似乎也剛剛發現自己身旁有個奇怪的存在,而且還能察覺出來一點點天級法器的氣息。

器靈歡快地在那個圓圓的小點周圍游走,主動將自己的光亮分給它一些。

桑黛才是知雨的主人,可最先發現知雨劍靈的,竟然是宿玄。

“桑黛,天虞石中是最純正的歸墟靈力,知雨當初便是由天虞石鍛造出的,劍靈與歸墟靈力天生便可溝通,知雨的劍靈可以被歸墟靈力重新喚醒,只要這一柄劍還在。”

他松開了握著桑黛的手,將知雨完全交到了桑黛的手裏。

她擡眸與宿玄對視。

“桑黛,知雨劍是天下第一名劍,只有它配得上你。”宿玄道:“所以本尊要你用知雨劍,跟本尊再打一次,就像過去百年間那樣。”

知雨劍出,邪祟盡除。

掌心中的知雨劍柄在發燙,桑黛的識海中,長芒的器靈將知雨的劍靈圍起來,似乎是知道這是主人的劍,長芒不斷試圖跟知雨對話喚醒它。

那是知雨,那是跟了她百年的知雨。

桑黛捧著知雨劍,在宿玄的目光下,鼻頭微微酸澀,卻驟然間展露笑顏。

“好,宿玄。”

她收起知雨劍,將窗臺的青梧劍遞給宿玄。

“還是如過去百年那般,你執青梧,我用知雨,我們再打一次。”

劍修好像又變成了之前的劍修,眉目間皆是意氣與驕傲。

宿玄坦然接過青梧:“好。”

雙目相對,本來頗為正經的畫面,桑黛卻聽到識海激動的聲音。

【……好喜歡,可惡,怎麽這麽好看。】

他分明沒有表面表現的那般淡然。

桑黛笑彎了顏,根本忍不住。

【笑起來更好看了,眼睛彎彎的,像個小月牙,親一親。】

桑黛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沖動湧上心頭,竟然直接問宿玄:“宿玄,你覺得我很漂亮嗎?”

某只狐貍的耳根一燙,明明連尾巴尖都要粉透了,偏生就是繃著臉,目光淡淡掃了眼桑黛,漠然道:“尚可。”

可桑黛聽到的卻還有別的。

【漂亮漂亮漂亮死了!!!我的黛黛就是四界最漂亮的女修!嘬一口!!】

桑黛含笑點頭:“哦,那我知道了。”

宿玄眼神躲閃,喉結滾動,別過頭不看她。

“夜深了,休息吧。”

他瞧著很是淡定,實際上頭還沒轉過去,唇角的笑就已經扯了起來。

桑黛全都看到了。

不僅如此,桑黛還瞧見他頭上的兩只耳朵又冒了出來,一顫一顫,毛茸茸的銀白耳朵豎立在銀發當中,她有些想摸一把。

在將要出門的時候,宿玄停下來,沒有回頭。

“桑黛,有一句話,本尊同樣要說。”

桑黛安靜聽他說話。

宿玄沈聲道:

“本尊的對手一直都只有你。”

房門被他帶上,屋內只有她自己。

窗戶還沒有關,沒了宿玄這個天然的暖爐在場,風一吹,桑黛後知後覺感受到冷意。

她轉身去關窗。

軒窗關上,隔絕了冷風。

桑黛低頭,左手腕間的縛綾跳躍進視線。

她停頓了很久,忽然彎唇輕笑,摸了摸長芒。

長芒親昵貼著她。

許久後,屋內響起劍修柔和的聲音。

“我也是。”

***

天闕山,劍宗。

仙界三宗六派,劍宗雖不是主事宗門,但畢竟占了個宗門的名稱,並且修真界總共七個天級靈根,單劍宗便有三位。

劍宗桑黛,劍宗沈辭玉,劍宗應衡仙君。

即使應衡如今被圍殺,可畢竟曾經在劍宗,劍宗的實力依舊不容小覷。

興許還有其他的天級靈根覺醒者,有的多了,便也就不珍惜了。

在別的宗門拿天級靈根覺醒者當成寶的時候,只有劍宗當成一柄劍。

寬敞的大殿中,沈辭玉面色蒼白,即使是跪著,脊背卻也挺得筆直。

沈烽坐在側座,施夫人在高臺主坐。

“逆子,你是要違逆與劍宗的婚約?”

沈烽將手中的茶杯扔擲在地,碎裂的瓷片劃傷了沈辭玉的臉。

他重傷未愈,臉色煞白,鮮血流出更顯得明顯。

沈辭玉是桑聞洲的關門弟子,也是劍宗的大弟子,縱使施夫人如今也生氣,瞧見後還是不免阻攔。

“沈家主,辭玉身子還未好。”

沈烽也只是做個樣子,沈辭玉畢竟是沈家的少主,他不過是做給劍宗看。

他希望沈辭玉能明事理一些,奈何沈辭玉一根筋。

沈辭玉只是垂首,道:“辭玉一心向道,無心成家,恐拖累施窈師妹。”

沈烽起的要起身踹他,被施夫人攔住。

“沈兄莫氣壞身子,孩子大了也不能打了。”

施夫人的眼眶很紅,面色蒼白,明顯能看出來精神疲乏,許是哭了許久。

可沈烽當然生氣。

沈辭玉固然不明白,但是他們這些長輩卻都清楚,施窈才是劍宗大小姐,即使桑黛是個天級靈根覺醒者,其實不過是劍宗的一柄劍,她一人的實力比上整個劍宗的背景,實在有些太過渺小。

沈辭玉作為四界稀少的天級靈根覺醒者,自身天賦出眾,若再有劍宗相助,日後九洲仙盟之主的位置就是他的。

奈何這人一根筋,從知曉婚約那時就一直想著退婚,這麽多年了鐵了心要退婚。

問就是一句話:“一心向道,無心成家。”

作為沈辭玉的父親,沈烽怎麽會不知道他心裏所想。

他看見沈辭玉頂著滿身的傷,安靜跪在那裏,頭上滿是鮮血,一顆心又心疼又心痛。

禮數盡忘,指著沈辭玉罵:“桑黛是個叛徒,你莫要再想她!”

提起桑黛,施夫人臉色也沈了,大殿中的長老無一例外,全部冷著臉。

沈辭玉終於有了反應,擡眸看了眼施夫人和沈烽。

一個是他的師娘,一個是他的父親。

他忽然想到宿玄說的那句話:“你要再拋棄她一次嗎?”

其實宿玄說的不對嗎?

不僅是他,劍宗也一再拋棄桑黛。

他垂下眼,道:“辭玉不喜歡桑師妹,此事與她無關,這樁婚事百年前辭玉便未答應,這些年也——”

“混賬!”

沈烽又是一個茶杯砸了過來,在長老們和施夫人的驚呼中,重重砸在沈辭玉的額頭上。

他的眼前全部被鮮血蒙蔽,其實根本看不清東西。

“此事你說了不算,這婚必須成!”

沈辭玉依舊垂首:“辭玉還是那句話,辭玉不願意。”

施夫人的臉色深沈,眸底晦暗滑過。

沈辭玉不喜歡施窈,施夫人曾經想過若是他不願,就慢慢拖著等這兩個孩子各自找到喜歡的人後,順其自然退掉。

總歸施窈也能找到更好的,沈辭玉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即使沒有劍宗的幫助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坐上仙盟之主的位置。

可偏偏桑聞洲在這時候出了事。

劍宗深陷歸墟獻祭一事,仙盟雖明面譴責桑黛,但還是多少懷疑了,暗中已經派人調查。

如今劍宗沒有主事之人,這些年只有一個沈家往來親密些,劍宗有意想將宗主之位傳給沈辭玉,如此也算是拉上沈家了,好歹有個盟友。

而沈辭玉繼任宗主的第一件事,也是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與施窈成婚。

與劍宗有了婚事,關系便牢固不可分割,劍宗不必擔心沈辭玉有異心,沈家也會竭盡全力幫助劍宗穩住地位,如此才能讓沈辭玉日後成為仙盟之主。

雙贏的局面,奈何當事人不同意。

沈烽當然也想了這些,怒罵沈辭玉:“你便當真這般糊塗?你還想著那個桑黛?”

沈辭玉漠然回:“辭玉對桑師妹並無男女之誼,還請父親莫要辱桑師妹的名聲。”

“逆子!”

沈烽氣得直喘氣,剛要開口怒罵沈辭玉,便被施夫人打斷。

她站起身,眉目冷淡美艷,一身淺紫色華服端莊又威嚴。

“辭玉,你與窈窈的婚約可稍後再議,但桑黛,日後必不能出現在你的話中。”

施夫人下頜微揚,眉目間肅殺與恨意明顯,音量忽高:“逆女桑黛,逐出劍宗,名諱從劍宗族譜劃出,此後與劍宗再無本分關系,若劍宗弟子見到,當格殺勿論!”

沈辭玉仰頭,眼睛被血液蒙蔽。

但施夫人的話和長老們附和的怒罵傳到他的耳中,自己的父親還在安撫劍宗,承諾會勸說沈辭玉應下這門婚事。

為何忽然將已經許久未曾提過的婚事拿出來說,沈辭玉自然明白。

沈家為了借劍宗的力讓他當上下一任仙盟之主,劍宗為了借婚約拉攏沈家穩住地位。

雙方各有利益。

沈辭玉忽然道:“辭玉其實無數次想問,天級靈根覺醒者,對你們到底意味什麽呢?”

他撐著地站起身,背上昨晚被沈烽拿藤條抽了百十鞭,動一下便撕扯傷口裂開。

他全然不理,任由白衣被血染透。

沈辭玉站起身,毫不在意擦去額上的血。

“是宗門的未來,一面堅硬的盾;還是一柄利刃,當刃鈍了便可以丟掉?”

沈烽:“逆子,你住嘴!”

沈辭玉道:“若可以,辭玉不想做這個天級靈根覺醒者。”

世人艷羨的天級靈根,帶給他榮譽,也帶給他足以壓垮他的責任。

他垂眸,道:“若仙盟真的證實錯在桑黛,師父死前說的都是對的,辭玉定會與劍宗一起誅殺叛徒。”

“但若是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如桑黛所說那般。”沈辭玉擡眸,與一眾長老對望,冷聲道:“辭玉也會替天行道,還冤死之人一個公正。”

劍宗十一位長老,被殺三位,還有八人未死。

長老們一驚,心跳巨快,語無倫次罵道:“沈辭玉,你瘋了嗎!”

沈烽一驚:“辭玉,你在胡說什麽!”

沈辭玉搖頭,“辭玉還有事,先退下了。”

他轉身就走,任憑長老們如何罵、沈烽如何叫,頭也不回地離開。

大殿中完全亂了,便連施夫人也穩不住面上的淡然,紅著眼摔了面前的茶盞,禮數盡失。

混亂的場面通過水鏡傳到另一邊。

施窈反而笑了,握著茶盞的手卻越收越緊,茶杯碎裂,瓷片紮進掌心,鮮血汩汩湧出。

她好像不知道疼一樣,直到一旁的靈鶴化為個紅衣少年,半蹲在身前掰開她的手,用靈力將瓷片取出來。

“生氣什麽,那沈辭玉最後還是得娶了你,總歸他也會死在歸墟,忍忍便也就過去了。”

少年郎半蹲在她身前,施窈任由他幫忙處理傷口。

“畢方,我生氣的從來不是沈辭玉,那傻子看不出來自己對桑黛動了心,我從很多年前就看出來了,你當我在乎嗎?”

畢方細心為她包紮,笑道:“大小姐不喜歡沈辭玉,我自然是知曉,你怎麽可能因為一個男人這般氣惱?”

施窈在乎的從不是感情,自始至終不過是想得到她要的東西。

畢方握住她的手,擡起漂亮的眼睛看她:“大小姐,如今仙絨草被翎音給了桑黛,我們的第一步便走錯了,如今想要挽救只有一條路可走。”

“天級靈根,你必須拿到手,不可再失手,至於仙絨草,我自有辦法。”

“只要做些手腳,將桑黛與當年應衡一事牽扯上,其餘的畢方來處理。”

施窈擡起另一只手觸碰上畢方的臉頰,少年瑩白的臉光滑又溫暖,她輕輕摩挲。

“畢方,還好有你。”

畢方貼了貼她的掌心,低眉順目道:“能陪在大小姐身邊,是畢方的榮幸。”

看著眼前異常乖巧的神獸,施窈的眸底卻沒有溫度。

兩人這般一坐一半蹲,過了許久後,施窈手上的玉牌一亮。

她懶散抽出被畢方握住的那只手,取出玉牌。

瞧見玉牌上傳來的字,施窈微微瞇眼,隨後笑出了聲。

她越笑聲音越大,頭上的珠釵在抖,粉裙淩亂,清麗的模樣竟讓人瞧出一些瘋狂。

“畢方,來信了,你猜是什麽”

“什麽信?”

“仙盟的追殺令。”

施窈站起身,推開窗戶,看向遠處霧氣彌漫的天闕山。

畢方來到她身邊,為她披上披風,道:“追殺令下的如此快,說明仙盟得了證據,看來那人瞧見桑黛未死,親自出手了,大小姐可不必擔心。”

施窈笑得很開心,聲音溫軟和善:“唔,我只是在想,如果這次那人親自出手,是否可以殺了桑黛?”

她偏頭看畢方,笑盈盈說:“畢方,太多人想殺她了,天道要她死,她便不能活。”

“那是自然,大小姐。”

與此同時,其餘兩宗六派,凡金丹境以上,得了仙盟通訊玉牌的弟子,皆收到了同一條信。

“叛徒桑黛,劍宗天級靈根覺醒者,凡仙門弟子,聽令——”

弟子們看到最後一個用血紅的字,蓋了仙盟獨有的契印。

“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